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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的扁擔作文

父親的扁擔作文

父親的扁擔

父親的扁擔作文

父親有三根扁擔,一根擔水,一根擔糞,一根擔莊稼。

父親的一輩子是和這三根扁擔一起走完的。從我記事起,父親的擔子就好像在肩上生了根,剛放下水擔,又擔起糞擔;剛放下糞擔,又擔起尖擔。這三根扁擔終日輪番和父親相伴。父親正是用它們擔起了我們這貧窮的一家子,邁着深深淺淺的腳步,硬是把我們一個個送出了大山。他自己和他的扁擔,卻寂然地消逝了。

擔水的那條扁擔有個專門的名字——水擔。水是吃的東西,所以水擔一般不和別的扁擔混用。水擔的擔身呈彎曲形,兩頭翹起,休息時把它反過來放在地上,人坐在上面剛好把彎曲的擔身壓得平直。水擔的兩頭掛了兩個一樣大小的鐵撓鈎,挑水的時候,撓鈎碰到水桶的鐵樑,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。每天天不亮聽到這熟悉的響聲,我就知道父親起牀擔水了,或者已經擔水回來了。

小時候家鄉很缺水,尤其是夏天,本來乾涸的大地幾乎到了絕水的地步。村中唯一的泉裏流着一股麥稈大小的水流,時流時斷,家家户户都在想辦法搶水。因為母親殘疾,不能挑水,家裏的扁擔也就是專門為父親準備的。別人家都是先派一個人在泉邊等水,水桶滿了就挑回來。我們家只有父親能擔,所以,不管排隊還是挑水,父親都是一個人。

排隊等水太浪費時間了,家裏還有好多事要父親做,因此父親沒工夫白天去排隊。夜裏呢?在嚴重缺水的情況下,前半夜都有人在排隊,只有後半夜到天亮之前是沒人的,這段時間就成了父親等水的時間。泉在村中一個極為陰森的水溝裏,白天過去也讓人頭皮發麻,更別説是三更半夜了。要是碰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,父親會叫上我給他作伴。那樣的夜晚真是漆黑漆黑的,剛出門根本什麼都看不見,走一會兒眼睛才漸漸有知覺。

到了泉邊,如果機會好,會有大半桶水已經沉澱清了在泉裏。父親會很高興地把清水舀到水桶裏,把水擔反過來放好,讓我坐在水擔上,他站在水擔前面抽煙或者想事。隨着我的腿上下晃動,水擔的撓鈎和擔身之間發出吱呀吱呀的摩擦聲,在空曠寂靜的山谷中格外得響亮。漆黑的夜空中,只有父親嘴邊的旱煙頭在一呼一吸間一閃一閃地發着暗紅色的光。

每隔一段時間,父親會掏出火柴,藉着火柴的微光輕輕湊在泉眼邊,看看泉水是不是在流淌。父親的煙捲了一根又一根,火柴亮了一次又一次,我一次次從水擔上翻下來,驚醒了,再翻下來,再驚醒了。那種夜晚,真是太長太長了,在記憶深處長得永無盡頭,感覺掉進了無底洞。

糞,我已經很少聽見有人在説了,除了我的鄉親們。在鄉下機械不發達的地區,擔糞是必須的農活。這幾年家鄉開了路,鄉親們的生活好了起來,家家户户都有農用三輪車,擔糞的人越來越少,父親卻是個例外。由於要供四個孩子上學,父親始終沒有購置一件農用機械來減輕負擔。

童年記憶裏,農忙時每天天不亮就要和父親下地。父親拿起糞擔,挑着兩隻裝滿了大糞的糞桶,我扛着鐵鍬和尖擔,跟在父親的後面。有時候是上山,父親一邊喘着粗氣,一邊問我有沒有跟在後面,生怕我不小心在黑夜裏絆倒了。到地裏的時候,清晨的露水已經完全打濕了我倆的褲腳。父親拿起鐵鍬,在地裏用土圍起一個土圈,把稀糞倒進土圈裏,來回攪動,攪好之後堆成一個圓圓的糞堆。攪糞的時候特別臭,我總捂着鼻子躲得老遠,父親笑着説這臭味可以醒神,如果我還沒有睡醒,剛好給我提神。

到我們長得稍大點的時候,家裏偶爾也用別人的車拉點莊稼或者是糞,一車三十元車費。父親為了節省三十元錢,經常是自己擔。我常常對父親説,你就花三十塊錢拉一車,一車你要擔好多天。父親説這個賬他比我還會算,他當過二十幾年的文書,專門算賬的。可是莊稼人沒地方來錢呀,攢一塊就是一塊,三十塊錢我在學校可以吃好幾個早餐。他在家裏有的只有時間了,抽時間擔糞就行了,沒必要費錢去叫車。

只要有時間,父親就會擔糞。冬天是莊稼人休息的大好季節,打麻將,喝酒,串親戚。可是這些都和父親無緣。他整天在地裏勞作,還像農忙時起得那麼早,照樣是下地擔糞,從地裏往家裏擔一些曬好了的莊稼、柴禾,從來都是擔子不下肩。

夏天,下完雨是莊稼人都“天賜”的休息時間,這時候所有的農活基本是不能幹的,因為地太濕,怕把地踩壞了。只有擔糞是可以的。每當這時,空曠的山谷中,遼闊的田野上,都不見人影,除了父親。一把鐵鍬,一擔稀糞,不緊不慢走在寬闊的大道上,走在泥濘的羊腸小道上,走在通往他自己設想好的幸福的道路上。

父親專門擔莊稼柴禾的扁擔叫尖擔,為什麼叫尖擔呢?顧名思義,它的兩頭是尖的。擔莊稼的時候我們一般是連桿帶種子、果實都擔到家裏去,莊稼杆可以當燃料燒,也可以粉碎了餵豬,鍘碎了餵驢餵馬。擔的時候用繩子捆成兩捆,尖擔兩頭各一捆,直接用尖擔插進去就可以穩當地擔起來了。父親的那條尖擔是我見過的最彎曲的尖擔。擔起來時,兩捆莊稼剛好把尖擔壓平,不至於掉下來。那條尖擔父親很愛惜,只有農忙的時候拿出來擔麥子,農閒時候收拾起來插在驢圈的房檐上,怕被雨淋濕了。

每當麥子收割完了,父親就會取出他那彎成月亮形的尖擔。我們兄弟幾個拿起各自的小尖擔,跟着他下地擔莊稼。最怕的是溝底那塊地,路很窄,坡很陡,上山還要挑很重的擔子,每擔一趟要一個多小時,回到家又累又渴。父親説他有一年在這塊地裏擔麥子,到早上吃乾糧的時候已經擔了七趟,中午休息的時候他擔了十一趟。這就意味着父親是半夜三點起來一個人去溝底擔麥子的。後來我曾試着拼盡全力去擔,結果一早上只擔了六趟,還要毫不歇息,腳下生風。

我對於尖擔的記憶都是苦的,最苦的莫過於擔油菜籽。我九年級那年會考前夕放假,學校讓我們回家準備。我回家的時候正是端午節,家裏只有奶奶在。母親在地裏割油菜籽,父親則早上割,下午擔。油菜籽比較稀缺,不像麥子,你要是把割好的放在地裏,很可能就被別人“擔走”了。為了安全,父親一邊割一邊擔。看到我來了,父親很高興,讓我幫他擔。我説我功課緊,要複習一下,明後天就要會考了。父親説考前要放鬆,要是一直繃緊一根弦,很可能還考不上,擔幾擔菜籽放鬆下或許還真能考上。

那是我第一次擔油菜籽,也是最後一次,卻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。擔油菜籽不像麥子,麥子你只要捆好了,擔起來就穩穩當當地走了。油菜籽很蓬鬆,即使你捆好了,那些張牙舞爪的尖角時不時都伸出來,鬆動的擔口會讓兩邊的油菜籽掉下來。最要命的是油菜籽上的蟲子順着尖擔往我的臉上爬,臉上的汗水加上擦汗時無意間抹死的蟲子的,腥味十分重。油菜籽的豆莢在陽光的暴曬下發出嗶嗶啵啵的響聲,此起彼伏。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家裏,放下擔子的一瞬間,感覺整個人要飛起來了。我向父親訴説一路的艱辛,他笑着説,我沒經驗,讓我好好在家裏看書,不要再擔了。

父親最後一次擔擔子是在2013年夏天,那時候他已經虛弱地不能走路了。摘花椒的時候家裏十分忙,我在打穀場上曬摘好的花椒,有兩籃子花椒離我比較遠,父親拄着枴杖到打穀場上,看見我一個人在曬花椒,他順手拿起籃子邊的水擔,慢慢彎下腰去,想像往常一樣擔起那兩籃子花椒。這時候我恰好回過頭來看到了,瞬間,我的眼淚像決堤,再也忍不住了。我三步並兩步地衝過去,把父親手中的擔子奪了過來。父親卻説沒事,他能擔得動。父親的病我們都是知道的,都到了這個時候了,他還是不忘拿起那曾經擔了一輩子的擔子,幫孩子們分擔,我的老父親啊,老父親……

轉眼間,父親已經走了兩年了,這兩年間我也很少回家。好不容易回一次家,在空曠的院子裏到處走走,不經意間看到躺在滴水下的水擔。由於父親常年擔水,水擔的一頭已經被磨損了,損壞的地方用鐵皮包了起來,那鐵皮鏽得黑黢黢的。水擔的木質也已經鬆軟不堪。我很驚訝,原來那麼結實的水擔,怎麼在這兩年裏破損得如此厲害?母親説,家裏的物件都是父親一手維護的,水擔雖然看起來結實,要是經常不用,下雨天不放在防雨的地方,當然很快就會壞掉了。

糞擔的命運更為悲慘,兩頭的撓鈎已經找不到了,只剩下修長的擔身孤零零立在豬圈的門邊,在雨水的沖刷下,擔身已開始腐爛。尖擔的命運稍微要好點,可能是父親臨走時收拾起來了,抑或是母親專門收拾起來的,還在原地——草房的屋檐下。由於沒有淋雨,擔身保持得很完整,只是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。我小心地取了下來,用掃帚掃乾淨了那一層厚厚的塵土。看着蜷縮在地上的尖擔,我彷彿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——在漆黑的黎明,我扛着尖擔,父親擔着糞桶,一高一低的兩個人,一前一後走在掛滿露水的羊腸小道上。

父親是個農民,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個父親節。我也是上大學後知道了父親節的存在,有一年打電話祝福父親節日快樂,父親説:“你快樂我就快樂,不要管我。”2015年的父親節快要到了,父親,你在那邊還好嗎?我的祝福你能聽見嗎?我已經工作了,二弟今年結婚了,三弟在你走的那年考上了大學,妹妹也學了理髮的手藝,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家很可憐。總體上來説家庭向上在發展,在那邊你就不要操心了。你好,我們才都好。

標籤: 扁擔 父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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